周末人物丨七条汉子，万亩麦田

俗语道：“三麦不如一秋长(yīqiūzhǎng)，三秋不如一麦忙。”相比风清气爽田园牧歌式的秋收，麦收更像一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，突出一个“抢”字。五千多年人力(rénlì)镰刀收割，似冷兵器劈砍；如今机收小麦，则像机械化作战，效率千百倍(qiānbǎibèi)提升。而新农人也有辛劳与焦虑——寥寥几人，面对成千上万亩麦田，烈日骄阳当头，争分夺秒抢收，一旦风雨来袭(láixí)，就要遭受(zāoshòu)损失(sǔnshī)。 “今年亩产能到1550斤。”6月10日，潍坊市寒亭区高里街道一空桥村，正驾驶联合收割机的张萍，扫了(le)眼阳光(yángguāng)下密密匝匝的麦田，若有所思(ruòyǒusuǒsī)地说。 张萍是一空桥(yīkōngqiáo)村党支部书记、一空桥村惠民农作物种植专业合作社（简称惠民合作社）理事长，麦收(màishōu)季节，他成了一名主力农机手，每天在(zài)麦田里开12个小时的收割机——晴好天气下，当地一天最适合小麦机收的时段就12个小时，集中在早8点半(diǎnbàn)至晚8点半，入夜后，空气湿度(shīdù)上升，小麦植株含水量增加，不利于收割。 “一天能收(néngshōu)300亩(mǔ)。”张萍说，他驾驶着惠民合作社最大的一台收割机，这是雷沃谷神的一款大型联合收割机，机身长10.5米、高宽均(jūn)超过4米，自重12.5吨，功率260马力，每分钟(měifēnzhōng)可以收割吸入0.72吨庄稼植株。 联合收割机驾驶室距地面约2米高，身材敦实的张萍居于其中，神情专注，似在麦田之上飘移，让人不禁(bùjīn)想起(xiǎngqǐ)电影《哪吒》里法力强大的太乙真人，他的飞猪(fēizhū)坐骑变身为(shēnwèi)巨大的联合收割机，而在风中摇曳的密集麦穗，似乎是一只只摇头晃脑的金黄色“小怪兽”…… 张萍驾驶(jiàshǐ)技术娴熟，操控联合收割机紧绕地头的水泥机井口(jǐngkǒu)丝滑转弯，擦着邻近(línjìn)麦田的大棚疾速推进，将那一片片金黄色“小怪兽”吞入腹中，即使田边地角的小麦植株也尽数收入。 联合收割机吐出(chū)秸秆还田，喷出麦粒装车，仿佛瞬间炼出了金灿灿的“仙丹(xiāndān)”——用张萍(zhāngpíng)的话说，粮食才是真正的“仙丹”，无论男女老幼、富贵贫贱，所有的人每天都要靠它续命。 6月10日18时许，张萍收到测产(cèchǎn)验收组发来的测产报告——验收组由山东省(shāndōngshěng)农业技术推广中心、山东省种子(zhǒngzi)管理总站、潍坊市农业农村局等5家单位的专家组成，根据专家现场测产，惠民合作社种植的优质强筋小麦品种“济麦(jìmài)44”亩产达到(dádào)776.97千克（近1554斤），去年(qùnián)的优质麦平均亩产达到713.08千克（1426.16斤），今年每亩增产近128斤。 张萍笑着把这个信息发到(fādào)微信群，惠民合作社其他6名(míng)农机手(nóngjīshǒu)也笑了，一张(yīzhāng)张带着尘土和秸秆碎屑的脸上露出麦收季里难得(nánde)的微笑——惠民合作社现有10500亩麦田，负责种植管理(guǎnlǐ)的只有包括张萍在(zài)内的7名农机手，他们要在10天时间内，收完上万亩麦田，确保颗粒归仓，其压力可想而知。这10500亩麦田，流转自一空桥村及周边5个村，其中有6500亩高标准农田，种植“济麦44”示范方面积2560亩、总面积7000多亩。 麦收期间，惠民合作社通常有5名农机手驾驶5台收割机同时(tóngshí)作业，其余(qíyú)2人(rén)负责运输、铺晒收获的小麦(xiǎomài)。除了收完自家1万多亩麦田，他们还为周边村镇提供机收服务，近几年每年外收5000亩左右，为合作社增加至少20万元收入。 6月17日(rì)，张萍发来微信，惠民合作社将在18日完成小麦机收，10500亩麦田9天(tiān)收完，比预期提前1天。今年平均亩产(mǔchǎn)可达到1500斤，合作社比去年多收入近200万元。 2024年(nián)麦收，10500亩大田平均亩产近1400斤，而整个潍坊市近年来的小麦平均亩产约900斤。优质麦丰收后，惠民合作社向山东省(shāndōngshěng)农科院供种110多万斤，每斤高出(gāochū)市场价0.2元以上，每亩地净收益1500元。当年，惠民合作社产值达3000万元(wànyuán)(wànyuán)，一空桥村集体收入120万元，村民人均收入4万元，被评为“山东省乡村振兴(zhènxīng)示范村”，惠民合作社入选中国农民合作社500强。 近十年来，张萍一年365天有360天守在大田里(lǐ)，偶尔外出，也是带着合作社社员去(qù)找(zhǎo)专家、学技术、看种粮示范区。成年从商后，庄稼地里的(de)活张萍没再接触过，搞现代化的粮食种植产业，他只能从头自学。 有人说张萍种庄稼种“傻”了，种“魔(mó)怔”了，2023年他的大儿子结婚，办喜事正好赶上(gǎnshàng)麦收，张萍总共就在家忙了一天。他从事建筑业(jiànzhùyè)时外面还有上千万元的债没收回，这么(zhème)多年了，张萍也没心思去催去找。 “不(bù)疯魔(mó)，不成活”，世间成事者，身上往往既有灵珠，也有魔丸。张萍带领惠民合作社，在实践中探索出了双镇压、小麦药剂二次拌种、测土配方施肥(shīféi)、水肥一体化滴灌、“一喷三防”等一系列接地气的实用种植技术。惠民合作社的万亩(wànmǔ)麦田亩产逐年增长，连年刷新纪录(shuāxīnjìlù)。张萍成为名副其实的领头雁。 11年前，包括张萍在内的(de)7名农机手没有想到，他们会重新回到家乡务农(wùnóng)种粮。 张萍(zhāngpíng)1970年出生于一空桥村，在回村任职之前，他是一名成功的商人，在建筑行业经营多年，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。2014年，寒亭区高里街道大力实施“头雁领航、能人回村”工程(gōngchéng)，回引张萍竞选担任一空桥村党支部(dǎngzhībù)书记(shūjì)，选优配强村两委班子。 一空桥村位于高里(gāolǐ)街道中部，地处平原沃野，利于农业生产，因村(yīncūn)前有座金代独孔石桥而得名(démíng)，村史悠久。全村现有村民810户、2635人，党员79名，耕地面积4315亩，是(shì)高里街道人口最多、面积最大的村庄。而张萍接手时的一空桥村，是一个“班子散、百姓穷、村账空、村貌差”的软弱涣散村，村集体经济1年(nián)的收入(shōurù)不足3万元。 “世面见了(le)，钱也赚了，上(shàng)了年纪想家了，就回来为父老乡亲做点事。”张萍说起当初的(de)想法。上任伊始(yīshǐ)，他带领村两委和(hé)党员筹款130多万元，硬化村庄道路3.9公里，在高里街道率先实现村内道路硬化全覆盖，清理40余处村内的“三大堆”、垃圾沟，拆除乱搭乱建200余处。50年“卡脖子”老路打通(dǎtōng)、村居环境明显改善，老百姓的心结打开，村两委的公信力“回血”。 之后，张萍带领村两委一班人反复论证，结合一空桥村的优势特点及国家战略、社会经济发展大局(dàjú)，确定(quèdìng)通过土地(tǔdì)流转规模化发展小麦、玉米等粮食种植(zhòngzhí)产业的路子。为提高村民参与积极性，他们把土地流转费由当地常见的每年600-800元/亩提升(tíshēng)到1000元/亩。 “一亩地流转费1000元，种一年粮食能(néng)赚够流转费吗？”村民张冰提出疑问。张冰与张萍同龄，是村里的老党员，一直(yìzhí)务农，侍弄(shìnòng)庄稼种大棚作物。与他一样，当时一空桥村大部分(dàbùfèn)村民心存顾虑，认为种粮不赚钱。 “赚了大家(dàjiā)分红，赔了算我头上！”张萍一字一句地说，他知道，这个(zhègè)时候解释争辩没有用，只有先干起来，让事实说话。 2016年，一空桥村党支部领办成立合作社——一空桥村惠民农作物种植专业(zhuānyè)合作社，村两委成员带头(dàitóu)，发动14名党员、87名村民共101人入社，以(yǐ)每股1万元的(de)标准入股，变成了(le)股东。合作社成立后第一年就迎来“开门红”，2017年，社员人均分红1500元。 虽然当初心里质疑，身为党员、村党支部成员的张冰(zhāngbīng)还是带头入社。现在他是合作社(hézuòshè)7名农机手之一，可以熟练驾驶包括联合收割机在内的多种农机。张冰说，加入合作社让他这个(zhègè)“老把式(lǎobǎshì)”变成了“新农人”。 2018年，惠民合作社与省农科院合作，建设国家级优质(yōuzhì)强筋麦农业产业化示范基地，一期(yīqī)流转1800亩(mǔ)土地规模化种植“济麦44”。2020年，优质麦喜获丰收，产量突破到180万斤，社员人均再(zài)增收500余元。 “碎片化的(de)地块连片种植后，大部分田埂、空地成了(le)农田，相当于增加了近10%的耕地面积(gēngdìmiànjī)。”张萍说。2021年，一空桥村将周边5个村(gècūn)分散的土地资源整合(zīyuánzhěnghé)，将种植面积扩大到现在的1.05万亩，当年一空桥村集体经营性收入达45万元，入社社员每股分红3000元。 56台农机540万元(wànyuán) 一空桥(yīkōngqiáo)村(cūn)的小麦亩产从2014年的800斤到今年的1500斤，村集体年收入从不到3万元到现在超过100万元。机械化(jīxièhuà)，也是惠民合作社增产增收的一大“法宝”。 “又累又慢，那时就想，父母什么时候(shíhòu)能不再受这个苦。”联合收割(gē)(gē)机卸麦粒时，农机手可以短暂休息，驾驶室空调给力，隔绝室外高温，张萍回忆起儿时麦收场景，不禁皱起眉头：那时候学校还放麦假，家里有5亩多耕地，全凭手工镰刀割麦子(màizi)，烈日之下，人们汗流浃背，麦芒扎得皮肤又疼又痒(yǎng)，麦子好像怎么割都割不完。 从2018年开始，惠民(huìmín)合作社就一边攒钱(zǎnqián)一边成建制购置农机设备，截至目前一共购置了56台农机设备，总投资540万元。 “一个村花500多万买农机，搁原来不敢想。”惠民合作社的农机手张松(zhāngsōng)说。除了驾驶农机，张松还负责合作社对外接洽(jiēqià)业务，替张萍分担一些事务性(shìwùxìng)工作。 惠民合作社的农机(nóngjī)除了联合收割机，还有拖拉机、植保无人机、旋耕机、喷灌设备等，可以进行(jìnxíng)小麦玉米种植收割、喷灌浇水、植保喷洒、平整土地(píngzhěngtǔdì)等多种作业。 自购(zìgòu)农机，投资巨大，惠民合作社多次争论探讨，张萍和社员们反复(fǎnfù)算账：如果(rúguǒ)村里没有自备农业机械(jīxiè)(nóngyèjīxiè)，这1万亩地全部靠租赁机械，每亩地每年的(de)费用300元，1万亩地就是300万元，这是要付给别人的钱。购买(gòumǎi)这些农业机械后，每年农业机械的人工费、柴油等费用仅需要100万，与300万元租赁机械相比(xiāngbǐ)，每年就能节省资金200万元。也就是说，仅需不到3年的时间，村里便可以把购买农业机械的成本赚回来。同时，合作社还可以通过承接周边村的播种、收割等作业，每年赚回几十万元。 “一台收割机能顶多少壮劳力，机械化是（农业(nóngyè)发展）大趋势。”农机手孙化飞之前当过兵，亲眼见识过坦克装甲车机械化作战(zuòzhàn)的威力和效率(xiàolǜ)，触类旁通，他从一开始就坚决支持合作社自购农机。 因为惠民合作社有上万亩的体量，自备农机(nóngjī)，可以自主安排作业时间与(yǔ)进度，特别是在农作物收获时，能够随时开展应急抢收，有效避免(bìmiǎn)极端天气等(děng)特殊情况对农作物造成的损失。2019年麦收(màishōu)季，中间天气预报有强降雨，一空桥村使用自备农机开足马力连夜(liányè)运转，一晚上抢收1000亩，每亩至少避免300斤的损失，相当于一晚上抢回30万斤粮食。如果这时(zhèshí)单纯依赖租赁农机，抢收工作就很难实现，因为周边到处都在找农机抢收。 “刚当上支部书记的(de)(de)(de)时候，我没有一根白头发，头发乌黑乌黑的。”走下联合收割机驾驶室的张萍，挠挠头，略带自嘲地说。11年时间，他满头黑发已变花白。 一空桥村和(hé)惠民合作社声名鹊起，时常会有前来观摩学习的访问团，守(shǒu)在大田忙碌(mánglù)的张萍(zhāngpíng)，对让他“分心”的其他事务会很不耐烦，但如果来了求学求教的访问团，张萍会换上正式的衬衣或外套，耐心地给大家(dàjiā)介绍讲解。他真心希望一空桥的经验做法可以帮助更多的村庄、村民增产增收， 平日(píngrì)的张萍，脚上是布鞋(bùxié)或(huò)解放鞋，衣服上常带着尘土或机油，开着皮卡车在大田里转，随时能下地干活。不熟识的人见到(jiàndào)他，不会想到他是一空桥村当家人，不会想到他曾经是成功的商人，不会想到他掌握多种农业高科技，带头引智引才，搞合作社办企业，带领那么多村民增收(zēngshōu)致富。 2022年10月，为了让合作社最大限度普惠村民(cūnmín)，一空桥村全面调整了惠民合作社的股份占比，即村集体占10%，成员占90%，推进村民加入合作社。当年12月，2536名符合条件(fúhétiáojiàn)的村民全部(quánbù)入社，解决了新出生人口未分土地(tǔdì)的问题，保障(bǎozhàng)全村人人享受分红，带领父老乡亲共同致富。 从当年开始，一空桥村(cūn)村民在拿到土地流转费的(de)基础上，每户每年还有3000块钱的二次分红。70岁以上老年人每年再增发(zēngfā)500块钱的福利。 为了增加(zēngjiā)村集体、村民收入，在引进农业(nóngyè)科技增加粮食亩产的(de)同时，一空桥村着力延伸产业链条，2020年，一空桥村依托财政资金扶持发展村集体经济的政策，在惠民合作社建成4000平方米的强筋麦粮仓和占地1200平方米、日产5吨的石磨(shímó)面粉加工车间，加工生产(shēngchǎn)石磨麦芯粉和全麦面粉，石磨麦芯粉比普通面粉价格高1.2元/斤，仅此一项就为村集体增收20万元，带动本村(běncūn)及周边村就业上百人(shàngbǎirén)。 同年，在高里街道党工委的指导下，一空桥村成立(chénglì)了(le)“金田麦香”乡村振兴示范片区，带动周边三甲刘、獐羔埠、前王家庄(wángjiāzhuāng)子(zi)、后王家庄子、大柳疃等5个村实现抱团发展，6个村平均集体经营性收入18万元。 一空桥村(cūn)、惠民合作社与省农科院(shěngnóngkēyuàn)、山东农业大学等高校科研院所建立(jiànlì)了合作关系，建立起“一空桥片区人才信息库”，目前(mùqián)已摸排优秀人才35名。上文提到的(de)孙化飞，就是在部队转业后，被一空桥村作为人才引回，在村党支部任职，还成为一名能干的农机手。2018年开始，一空桥村与农学专家(zhuānjiā)、中国工程院院士赵振东在小麦育种等方面开展合作，邀请院士到一空桥村优质麦示范片区考察。 “我们合作社把院士都请来了，还邀请专家来授课，长本事，长见识。”农机手黄金磊(lěi)说。他不但能驾驶联合收割机，还能操控植保无人机(wúrénjī)，是远近闻名的无人机高手。2024年，一空桥(yīkōngqiáo)村(cūn)(cūn)建设投用“金田麦香”共富学堂，定期请农技专家为社员、周边村村民授课，让父老乡亲听课充电，“回炉再造”。一空桥村对本村考上(kǎoshàng)普通本科的学生奖(jiǎng)5000元、考上双一流大学的奖2万元、考上研究生的奖4万元，从2021年开始，一空桥村已经有5名学子受到了奖励。 “再有10天，玉米也能种完。”6月17日，张萍在微信里说，麦田机收的(de)同时，他们已经(yǐjīng)开始玉米种植，其中近1000亩套种“齐黄34”大豆。依托科技装备和好政策，一空桥村(cūn)7个人种植管理上万亩良田，现在他们正研讨引进自动驾驶的智能化农机(nóngjī)，效率还能继续(jìxù)提高。 （大众新闻记者(xīnwénjìzhě) 卢鹏）